2016年9月18日 星期日

翻譯錯誤

2016年9月18日 

「譯界人生」日前訪問台灣師範大學翻譯所教授廖柏森,提到翻譯錯誤的分類,頗有意思:

//針對「翻譯錯誤」,廖柏森在書中引用澳洲翻譯學者安東尼.皮姆(Anthony Pym)的論述,做出一個簡明易了的分類,可分為二元性錯誤和非二元性錯誤。前者指可客觀地判斷譯文是否正確,例如誤解單字或文法,此種錯誤是因為譯者的中英文程度不足,嚴格來說是「語言」錯誤,還未牽涉到翻譯技巧。相對地,非二元錯誤指的是原文理解正確,但譯文表達不恰當,例如過於貼字直譯、風格不當、出現翻譯腔或西化句型,雖在判準上有其主觀性,但這才是嚴格定義下的翻譯錯誤。//

在上述分類中,第一種錯誤可說是比較「低級」的翻譯錯誤,因為不涉及翻譯技巧的問題,研究翻譯的人可能不屑費太多力氣討論。但這種低級錯誤其實非常重要:一來是因為這種錯誤會令讀者讀不通譯文,或根本被錯誤的譯文誤導了;二來是現實中這種錯誤相當常見。

所以雖然討論這種低級錯誤可能沒有什麼學術價值,但如果重要的譯作出現這種錯誤而有人指出,對讀者是大有幫助的。例如日前ptt網友指出《語言本能》中的一個翻譯錯誤,我便覺得很有意思:

//第二是規則和不規則動詞,我常告訴人家這些研究,然而就像學術界人常說的:「你研究的愈多,知道的愈少,最後你什麼都不知道。」(Knowing more and more about less and less until you know everything about nothing. 譯注:也就是中國人說的「學然後知不足」。)

這句話很有名,是動物行為學大師、《所羅門王的指環》的作者 Konrad Lorenz 說的,意思是:學術研究做得越專精,就對越來越少的事物知道得越來越多,直到你把微不足道的事物摸得一清二楚為止。 nothing 在這裡指的是微不足道、無關緊要的事物 (something or someone of no importance or significance).

在學界幾十年,居然無法體會學術研究的普遍困境,不知道是打滾還是打混?不但翻錯,還要畫蛇添足,硬加了自暴其短的譯注,真是可悲可笑。//

網友討論的那句英文,不算很難理解(只有 nothing 的意思稍難一點),但那位譯者大而化之、「消化原文後」寫出自己理解的意思,還強作解人加譯註,結果是嚴重扭曲了原文的意思。這種翻譯當然是不及格的。(如果你要硬拗譯文意思正確,我只能說你臉皮太厚了。)


路透的例子:吳伯雄2008年曾贊同「一個中國」原則嗎?

上述錯誤是因為譯者理解原文的能力明顯不足,但有時翻譯錯誤比較微妙,雖然無疑是錯,但勉強可說是有點情有可原。例如20085月,國民黨主席吳伯雄訪問中國,路透中文網報導如下:

路透北京527日電---國民黨主席吳伯雄週二對大陸所稱的“一個中國”原則表示贊同,兩岸朝著重啟對話方向又邁進一步。
“兩岸之間同屬中華民族,血緣的相連是任何人都不能抹殺掉的,”台灣執政黨--國民黨主席吳伯雄在訪問南京時表示。南京曾是國民黨統治全中國時期的首都。……//

這篇中文報導是翻譯自路透以下英文報導:

China and Taiwan edged closer to a resumption of fence-mending talks on Tuesday when the chairman of the island's ruling party echoed the Chinese line that both sides are part of a single nation.
……
"Both sides are tied by blood to the Chinese nation and this cannot be obliterated by anyone," Taiwan's Nationalist Party, or Kuomintang (KMT), Chairman Wu Poh-hsiung said in Nanjing, the capital when the KMT ruled all of China.……

查當時各媒體的中文報導,只有路透中文網寫「吳伯雄贊同“一個中國”原則」,即使新華社也只是說「吳伯雄強調兩岸同屬中華民族,血緣相連任何人不能抹殺。」香港《蘋果日報》2008531日刊出李怡執筆的社論〈兩岸繞過「一中」、「各表」的文字障〉,還特別提到:

//吳伯雄這次訪問大陸,雙方自始至終沒有提到「一個中國」,也沒有提到「各自表述」,而只是籠統地講「九二共識」。但「九二共識」的具體內容是甚麼?就不僅吳伯雄不提,而且陳雲林、胡錦濤都不提。「九二共識」不是「一中各表」嗎?但現在「一中」不講,「各表」也不講,因為這些都是會引起爭議的「文字障」,要予以繞開,說是埋首沙堆也吧,說是有政治智慧也吧,兩岸要進行實務性的協商,只好避開這些「文字障」。//

顯然路透英文報導中的 nation 是指「民族」而非「國家」,Chinese nation 是指「中華民族」而非「一個中國」。就此而言,路透中文網報導說「吳伯雄贊同『一個中國』原則」,其實是非常嚴重的錯誤。翻譯兩岸政治新聞,如果不小心,是很容易犯這種錯誤的。

翻譯真的是注定失敗的戰爭嗎?

說回「譯界人生」那篇訪問,我不喜歡文中一些言過其實、又有煽情嫌疑的說法,例如:

//每一次翻譯都是『失去』的過程。
對他而言,翻譯是一種對於「忠實」永無止盡的追求。
畢竟,翻譯就是一段追尋完美的跋涉,無止無盡,亦如同日本翻譯名家柴田元幸所說:翻譯是一場注定失敗的戰爭,我們奮戰,只為盡力縮短比數。//

這些說法可能僅適用於特定領域(尤其是文學翻譯)的某些情況(尤其是原文意思不明確的時候),說到好像這是翻譯的普遍情況,其實很容易誤導人。想像一下,如果你在路透做新聞編譯,或在兆豐金做法務或法規遵循方面的翻譯,你可以跟主管說「每一次翻譯都是失去的過程」或「翻譯是一場注定失敗的戰爭」嗎?

2016年9月12日 星期一

我的長崎母親

2016年9月12日

山田洋次導演近十年的作品中,我最喜歡2008年的《母親》。新作《我的長崎母親》同樣以二戰為背景,同樣是吉永小百合主演,雖不及《母親》豐富多彩,但保持山田導演一貫的溫厚感人特色,很值得看。

在《我的長崎母親》中,母親守寡,長子死在緬甸戰場,二子浩二在長崎上醫科大學,死於原爆。母親與浩二的女友町子互相扶持。三年後浩二的鬼魂開始不斷回來與母親聊天。

看這電影時,稍感意外:山田導演怎麼拍起鬼片來了(雖然毫不驚嚇)?

看完發現該電影英文片名是Nagasaki: Memories of My Son,恍然大悟:一切當然都是母親思念兒子想出來的。片中母親對兒子的鬼魂說:「浩二,你不能哭,你一哭就會消失。」那應該是在講她自己,回憶亡兒到傷心處,一哭起來就憶不下去了。

這可能是山田導演最多淚水的一部電影。片中有一段是町子當了小學老師,帶一名有兩個妹妹的小二女學生去復員部詢問入伍父親的下落。學生的父親死在菲律賓戰場,學生忍住哭,老師反而哭得唏哩嘩啦。